《说文解字》传递的文化密(mi)码
演(yan)讲人：赵学清演讲地点(dian)：陕西省图书馆(guan)陕图讲坛演讲时间(jian)：2023年4月
汉字是中华文化的基石，是世(shi)界上唯一历经数千年没有中断(duan)的表意性文字。汉字书写着中华(hua)民族的悠久历史，记载着灿烂(lan)的中华文化，汉字与(yu)汉字文化本身也是中(zhong)华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(yi)。汉字文化，厥(jue)功甚伟。在汉字(zi)产生的传说与神话故事(shi)中，“仓颉造字”说影响(xiang)甚广，传说中的仓颉“重瞳四(si)目”，他造字时(shi)“天雨粟，鬼夜(ye)哭”。对于古人(ren)来说，汉字诞生的传说可谓惊天动(dong)地。
汉字是伴随着中华文(wen)明的发展而出现的记录汉语、独(du)立产生的一种本土文字，又可(ke)称为自源文字。五千年前的仰韶文化(hua)晚期，那时已经出现了一些刻(ke)画符号，可视为(wei)汉字的萌芽。到了殷墟甲(jia)骨文，汉字已经发展(zhan)成为有着比较严密体系的文字，距今已(yi)有三千四百年的历史。汉字在(zai)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，经过(guo)了两个大的发展阶段，一个是古文字阶(jie)段，一个是今文字阶段。古文字阶(jie)段主要包括甲骨文、金文、战国文字和小篆；今文字(zi)阶段包括隶书、行书、草书和楷书。其中小篆到隶书的转变(bian)，是最大的一次系统变(bian)化。从隶书开始，汉字的造字(zi)意图变得模糊，汉字的可解释性减弱。在汉代的(de)经学发展中，今古文学派论争(zheng)激烈。今古文学派(pai)的一个重要分歧是今文学派学习的经学(xue)著作是用隶书书写的，古文学派的经学(xue)文本则来自战国文字。东汉时期(qi)许慎为了弘扬古(gu)文经学派，写作了《说文解字》（以下(xia)简称《说文》）一书。
许(xu)慎像资料照片
《说文》系统整理了秦汉时(shi)期留存的小篆，并做(zuo)了系统讲解，成为汉字学的奠(dian)基之作，是我国语(yu)言学史上的不朽名著(zhu)。《说文》也是我国语言(yan)学史上第一部分析字形、解说字义、辨(bian)识声读的字典；同(tong)时“从全世界的范围考察，《说(shuo)文》也是出现最早的、系(xi)统合于科学精神的、具有独创的(de)民族风格的字典。”（陆宗达《说(shuo)文解字通论》）诚如姜亮(liang)夫先生在《古文字学》一书中所说：“汉字的(de)一切规律，全部表现在小篆形体(ti)之中，这是自绘画文字进而为甲金文(wen)以后的最后阶段，它总结(jie)了汉字发展的全部趋向，全部规律，也体现了汉(han)字结构的全部精神。”《说文》在中国语言(yan)学史和汉字发展史上具有特(te)别重要的地位；同时，以(yi)《说文》为中心(xin)的汉字文化也是今天我们研究中国文化(hua)的重要依据。
中华书局(ju)影印本《说文解字》
关于汉字和(he)汉字文化，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(men)思考：如汉字与拼音文字相比有(you)什么独特性质？汉字的一笔(bi)一画是怎样体现意义的？《新华(hua)字典》《现代汉语词典》，为什么一(yi)个叫字典、一个叫词典(dian)？《说文》中的小篆字头有9353个，《康熙字典》收字(zi)47035个，当代的《汉语大(da)字典》则收字约(yue)56000个，从《说文(wen)》小篆至今，汉字数量增加(jia)了好几倍，这些成千上万的汉字之间(jian)有没有内部联系？《说文》中的小篆字形是如何体现中(zhong)国文化的？诸如此类的问题，我们其实(shi)都可以在《说文》中找到答案。
《说文》在中国文字(zi)学史上具有奠基意义，后来的历(li)代研究著作有几百种之多(duo)，进而形成一门学问叫“许学(xue)”，或者叫“《说文》学”。对于《说文》的价值和意义(yi)，古今很多大学者都有论(lun)述。段玉裁在《说文解字(zi)注》中说：“此千古未(wei)有之书，许君之所独创。若网在纲，如(ru)裘挈领，讨源以纳(na)流，执要以说详。与《史籀篇》《仓颉篇》《凡将篇》杂乱无章之体例，不可以道里计。”段玉裁指出《说文》归纳了部首，系(xi)联了汉字，发现了汉(han)字内在规律性，这在汉字理(li)论上具有极大价值，它(ta)不同于《史籀篇》那一类的识字课本。清代考据大家王鸣盛在(zai)《说文解字正义序(xu)》中也提到：“文(wen)字当以许氏为宗，必先究文字，后通(tong)训诂。故《说文》为天下第一(yi)种书。读遍天下书，不读《说文》犹不读也。但能通(tong)《说文》，余书皆未读，不可谓非通(tong)儒也。”此后近现代的很多大学者(zhe)无一不强调《说文(wen)》在研治中国文字和中国文化(hua)中的重要意义。
《说文》确立了汉字的性(xing)质，描写了汉字以义(yi)构形的原则，展现(xian)了分析汉字的基本方法，奠定了汉字(zi)学的基础。《说文》是解读古文字(zi)的桥梁，了解今文字的关键。《说(shuo)文》及其包含的汉字文(wen)化内容丰富，理论全(quan)面，对后代影响深(shen)远。我们主要从五个方(fang)面来介绍《说文》的文(wen)化价值。
2月4日，小朋友在中国文字博物馆(guan)体验竹简制作。新华社发
汉字是表意性质的文字
世界上的文字可以分(fen)为两大体系。根据费尔迪南·德·索绪(xu)尔（FerdinanddeSaussure）在《普通语言学教程》中(zhong)的说法，世界上的文字只(zhi)能划分为表音体系和表(biao)意体系两种。英(ying)文和汉字在文字性(xing)质上是不同的，英文属于表音文字，汉(han)字属于表意文字。用通俗的话说，英(ying)文是“听”的文字，汉字是“看”的文字。两大文字体(ti)系的划分是从文字记录语言的本质出发(fa)的。任何文字都在记录语言，都有形(xing)音义，不过文字的音义是从(cong)语言中接受下来的，而唯独形体是文字(zi)独有的。文字就(jiu)是用形体来记录音义。人类的有声语言有(you)音和义两个要素，文字只能从中选(xuan)择一个要素作为构形依据，即文字形(xing)体直接显示的信息或者是语(yu)义，或者是语音。两种文字体系(xi)的划分正是基于文字构形的依据(ju)来确定的。
比如汉语(yu)“看”这个字，可以用英(ying)语“look”对译(yi)。“看”和“look”各有(you)其形音义。其文字性质(zhi)差异表现在，汉语中“看”字在形义之(zhi)间具有可解释性，它是一个(ge)“上手下目”的会意字。而(er)英语中look的形体只是字母构成的一(yi)组发音，无法分析其形义之间的关系。中国人有一种把汉字当成(cheng)会意字的思维惯性，这正(zheng)是由于汉字的性(xing)质本身和我们识读汉字(zi)习惯的互动而造成的。早在《左传》中就有对汉(han)字形体的解释，如“止戈为武”“反正(zheng)为乏”“皿虫为蛊”等。宋朝的文学家(jia)王安石也有一本书(shu)叫《字说》，多用会意的方法解释汉(han)字，不过其中很多说法实(shi)际是站不住脚的。今天也有人喜欢用会意的方法解说现(xian)代汉字，经常把形声字当成会意字(zi)来解释。不过从古至(zhi)今一直都存在的这些现象，也(ye)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国人习惯于(yu)用会意来解释汉字的文化心理，这(zhe)恰恰是汉字表意性质的(de)体现。由于汉字具有表(biao)意性质，我们可以通过字形来了(le)解汉字记录的词义。但不能根据(ju)现代简化字，而必须追溯到小(xiao)篆，甚至更早的古文(wen)字形体，来寻求古人最初的造字意图。
汉字表意性(xing)质的最直接的证据，就是英文是在(zai)一个维度上使用字母组成单(dan)词的，而汉语可以让构字部(bu)件在两个维度上造(zao)字。如英文单词culture，其形体是每个字母的线性排(pai)列，即c-u-l-t-u-r-e，不可能将字母上下(xia)或穿插等排列在一起(qi)。而汉字部件的排(pai)列则是在两个维度上展开，如“日”在构字时，既可(ke)以与“木”这个部(bu)件组成上下结构的“杲”“杳”，又可以穿插在“日”中组合成“東”（东），还可以与“青”组合成左右结构的“晴(qing)”等，汉字的这种部件排列方式与英文(wen)字母的一个维度的线性排(pai)列迥然不同。
汉字的不断发展演(yan)变
在数千年的漫长发展历史中，汉字(zi)以其特有的超地域、超方言的作用和(he)艺术魅力，为记录汉语(yu)、传承中华民族悠久灿烂的(de)历史文化作出了重要贡献，成(cheng)为我们中华文化的瑰宝。我们学习汉(han)字不仅要掌握汉字的结构特点，同(tong)时要了解汉字形体演变的历(li)史和规律。从殷商到今(jin)天，汉字形体发生了重大变(bian)化。变化的内容众多且复杂。
之前我们已经提到，汉字形体(ti)演变的历史可以秦代为界限分(fen)为古文字阶段和今文字阶(jie)段。两个阶段的最大变化就是小篆(zhuan)到隶书的变化，通称(cheng)“隶变”。
隶变，是(shi)汉字最大的一次(ci)变化。为什么这么说呢(ne)？这个变化至少有两点标志(zhi)性意义：第一，隶变(bian)之前的小篆，加上更早的甲(jia)骨文、金文、战国文字(zi)等，基本保留着汉字造(zao)字意图。古人为什(shi)么造一个字，字的形(xing)体是可以解释的，而到(dao)隶书以后，不少汉字的造字(zi)意图就难以找寻到了。第二，隶变之前，汉字书写的单位是(shi)线条，隶书之后，笔画形成了(le)。现代汉字的点、横(heng)、竖、撇、捺、折、钩等笔画是隶(li)书才有的。小篆没有这些笔画，也就(jiu)没有后来的笔顺概念。研究《说文(wen)》就能比较容易了解这(zhe)一变化。
图1
如“光、赤、尉(wei)、煎”等字，今天一般人几乎不知道(dao)这几个字其实都包(bao)含“火”的偏旁，但在小篆中我们却可(ke)以看到。小篆“光”字的构形是“人”上有“火”，表示手举火把，代表(biao)光明。《说文·火部》：“光(guang)，明也。从火在人上(shang)，光明意也。”《说文·赤部》：“赤，南方色也。从大，从火。”小篆“赤”字从(cong)大从火会意，表示大火那种红彤彤(tong)的颜色。小篆“尉(wei)”字是熨斗的本字。邵瑛《群(qun)经正字》：“今(jin)俗又加火作熨。”《说文·火部(bu)》：“尉，从上案下也。从（见图1），又持火，以尉申缯(ceng)也。”大意是，“尉”是从上面按压(ya)下面，从“（见图(tu)1）”（平），“又”（手）里(li)拿着“火”，表示用火来(lai)按压、伸展丝帛。小篆“煎(jian)”字是形声字，“火”在下(xia)，为义符。《说文·火部》：“煎，熬(ao)也。从火，前声。”
又如今天的“春、泰、舂、奉”等字，上半部分看起(qi)来一样，其实在小篆中完全(quan)不同。小篆“春”字的字形上面(mian)是“艸”，表意，中间是“屯”，表声，下面是“日”，表意。字(zi)形用太阳升起、草木生长表(biao)示春天。小篆“泰”字的字形上(shang)面是“大”（太），表声；下面是双手(shou)捧水，表示顺滑。小篆(zhuan)“舂”字的字形上部是双手持(chi)杵，下面是“臼”，合起来(lai)表示捣米脱壳。小篆“奉”字上部是一串玉石类的(de)礼物，下面是三个“手(shou)”字，表示恭恭敬敬将东西敬(jing)献给他人。所以要(yao)想了解清楚“春、泰、舂(chong)、奉”的古代构形(xing)理据，不追溯到小(xiao)篆是很难说清楚的(de)。
从古至今，汉字形体变(bian)化的基本趋势有三个方面：简化、分化(hua)和规范化。林沄先(xian)生《古文字简论(lun)》曾专门谈到这一问题(ti)，在座的有兴趣的可以参阅。
汉字历史悠久(jiu)，加上使用人数众多(duo)，除了文字系统的变化(hua)外，作为个体字符，也有使用中的变化(hua)，有一部分字在(zai)长期发展过程中产生了两种或两种(zhong)以上的写法，主要有三种情况(kuang)，即古今字、异体字和繁简字(zi)。此外，从上古开始人们就有书(shu)写别字的情况，即所谓通假字。以上(shang)所说的几种情况都是汉字发展中(zhong)出现的现象，对古籍阅(yue)读都会带来影响，需要加以重视。这(zhe)些都是汉字在使用中(zhong)出现的问题，需要另文分析，这里不(bu)再赘述。
汉字是有严密体系的符(fu)号系统
汉(han)字从古代发展到现代，出现的字形成千上万，这样的符号能够(gou)为人所使用，肯定不是杂乱(luan)无章的。因为对于人的大(da)脑来说，越是有(you)规律成系统的东西越方便使(shi)用和记忆。不过，作为符号系统，汉(han)字却不像字母文(wen)字那样看起来简洁明了。
对汉字系统的认知经过了一个(ge)相当长的过程。其实从(cong)《说文》开始，许慎(shen)就已经确认了汉字的系统性，他使用540部首联系起9353个小篆。但汉字的这一(yi)特征要为人们普遍接受和认(ren)识并不容易。其实，认识到了(le)汉字的系统性，汉字(zi)的学习和掌握就(jiu)不是想象中的那么(me)困难了。
汉字构形是一(yi)个系统，学习汉字(zi)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掌握(wo)汉字构形系统。王宁先生在许(xu)慎《说文》“六书”学说基(ji)础上，提出了“汉字(zi)构形学”理论，认为不同时代的汉(han)字都有各自的内在系统。从甲骨文至今，汉字的基(ji)础构件或称基础符号大(da)致是稳定的，有三五百个。而《说(shuo)文》的部首有540个，这些部(bu)首大多是基础部件。成千上万的汉字像搭积(ji)木一样，由这些基(ji)础部件组装起来。汉字(zi)构形学一开始就是基于对《说文》小(xiao)篆的研究。小篆中的形声字已经占到85%左右，通过对小篆(zhuan)形声字的研究可以基本弄清(qing)小篆的系统性。李国英教授所著《小(xiao)篆形声字研究》对此进行了深(shen)入探讨。比如“籁”字，可以先(xian)拆分成竹、赖。“竹”已经(jing)是具有造字意图的最(zui)小单位，不必再拆分(fen)，再分就成了笔画，没办法解释了。“赖”从贝，剌声；“贝”不用再分(fen)，“剌”可拆分为从束，从(cong)刀；“束”可分(fen)为从木，从口。如此下来，经过四次拆(chai)分，可以得到竹、贝、刀(dao)、木、口五个基本构(gou)件。它们在其中或表音(yin)或表意，用在造字时的不同层次上。数(shu)以万计的汉字都可以进行这一拆分(fen)与组合。
从(cong)许慎发现汉字的系统性至今已经快(kuai)两千年了。认识到(dao)汉字的系统性是极为重要的，这对于汉(han)字教学、汉字研(yan)究以及汉字的信息化处理都有极为重(zhong)要的指导作用。
汉字与汉语密不可(ke)分
从清末至近代时期，还出现了废(fei)除汉字、改用拼音文字的“切(qie)音字运动”。从(cong)时代背景来说，自鸦片战争后，中国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，进入积弱积贫时代。很多爱(ai)国志士都在寻找救国之路，其(qi)中就有一些学者将落后的原(yuan)因归结到汉字上，进(jin)而要求废除汉字(zi)，改用切音字即字母文字。钱玄(xuan)同、鲁迅都有类似的言论(lun)。还有一些学者反对这种观点，章太炎(yan)于1908年发表了《驳中(zhong)国改用万国新语说》，反对要求废除(chu)汉字使用万国新(xin)语（世界语）的主张。自(zi)清末民国开始，切音字(zi)运动一直延续到现代(dai)。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(cheng)立后，大家才逐渐认识(shi)到，汉字无法改成拼音文字。
其中最根本的(de)原因就是汉字适(shi)合汉语。汉语中(zhong)同音词太多，如果(guo)改用拼音文字，必(bi)将在书面表达上出现很多麻烦。语言学(xue)家赵元任于1930年代在美国写(xie)了《施氏食狮史》一文，这是一篇同音文，收录在《语言问题》一书(shu)中。文章原题《石室施士食狮史》，同(tong)时赵元任还用英文(wen)写了一篇说明，标(biao)题为StoryofStoneGrottoPoetEatingLions。全文每个字的普(pu)通话发音都是shi。1960年，《施氏食狮史》被《大(da)英百科全书》收集在有关中国语(yu)言的介绍中。原文如下：
“石室诗士施氏，嗜(shi)狮，誓食十狮。施氏时时适市视(shi)狮。十时，适十狮适市。是时，适施氏适市(shi)。氏视是十狮，恃矢势，使是十(shi)狮逝世。氏拾是十狮尸，适石室。石(shi)室湿，氏使侍拭石室。石(shi)室拭，氏始试食是十狮尸。食时，始识(shi)是十狮尸，实十石狮尸。试释(shi)是事。”
如果用拼(pin)音写下来，通篇只都使用的是“shi”，这就容易造成阅读的障碍。汉(han)字每个单音节（包括声调）平均承(cheng)担四五十个以上(shang)的词。如果只使用拼音文字记录汉语，那么书面汉语的阅读将会麻烦重重。比如，我们平常问人的名字，如果对方(fang)回答说他叫lǐhóng，那么(me)他的名字到底是哪个(ge)hóng？是红色(se)的“红”，还是彩(cai)虹的“虹”，抑或是(shi)鸿雁的“鸿”、洪水(shui)的“洪”、弘扬的“弘”？
从汉字与汉语关(guan)系的角度看，《说文》最有用之处就是(shi)帮助我们寻找汉语词汇本义。而找到(dao)本义，汉语词汇众多的(de)意义就如同有个头绪，可以通贯起(qi)来，容易为我们掌握。同时，汉字构形构意的分析(xi)对于积累词汇有(you)非常重要的作用。如(ru)“际”今天有“交界处、边缘、会合、交际、接近”等意思，这些意思是怎么来的？《说(shuo)文》“际”在《阜部》，意(yi)思是“壁会也”，即两墙的接缝(feng)。明白了“际”的这个本义，对于那(na)些引申而来的其(qi)他意思就非常容易理解掌(zhang)握了。再如有人不清楚“救火”一(yi)词的来源，说要是把火“救”了，那(na)“火”不是越来越(yue)旺吗？《说文·攴部》讲：“救，止也。从攴，求声。”“救”的本(ben)义是“制止”。《论语·八佾》说：“季氏旅于(yu)泰山。子谓冉有曰：‘女弗(fu)能救与？’对曰：‘不(bu)能。’”这段内容是说，当时只有周(zhou)天子和诸侯国君才能到泰山祭(ji)祀，而贵族季氏却准备到泰(tai)山祭祀，这是明(ming)显破坏礼制的，而孔子学生冉有当时(shi)就在季氏那里做事，所以孔(kong)子询问冉有：“你难道不能制止他吗？”冉有说：“不能。”“救”由(you)制止义又引申出拯救、挽救、救援(yuan)等意思。
可见汉字(zi)的性质是由汉语的性质(zhi)所决定的，汉字(zi)适合汉语。研究汉语离不开汉字。在汉语语言学研究中，也无(wu)法完全照搬印欧语系等语言理论(lun)，必须充分考虑到汉字在汉语研究中com的重要作用与价值。
汉字(zi)与中国文化息息相关
从历史上看，《说文》这一部书的出(chu)现，本身就与当时经学发展和斗争密切(qie)相关，属于文化辩争的成果。
汉代的统治(zhi)思想是儒家，所谓(wei)“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”。汉初(chu)通行的经学读本是所谓“今文经”。秦(qin)始皇“焚书坑儒”后，大批儒生隐遁，天下(xia)图书除了法家与一些方术(shu)类书籍等，其他大多被焚毁(hui)，敢有私藏图书的会(hui)被处死。到了汉朝初年，汉惠帝废除“挟书之律”，汉(han)文帝和汉景帝则以重赏(shang)鼓励民间向朝廷献书。当时汉代搜(sou)求图书主要有两个来源，一(yi)是靠口耳相传，二是辗(nian)转得到的古本。关于口耳相(xiang)传，古人读书特别重视(shi)背诵，所以很多(duo)人能记住不少古书文本，这些书在(zai)秦始皇时有用战国文字(zi)记录的，也有用小篆或秦隶记录的。到了汉隶，更加简便和(he)符号化。如《尚(shang)书》的今文本就是秦博士伏生所传，据说是晁错受朝廷派遣前去济南(nan)记录得来。这样记录下(xia)来的《尚书》自然是隶书的(de)本子，这样得来的经书就是今文经典，传授这些经书的人被称为“今(jin)文学派”。古文经书则大多(duo)是在此前焚书时幸存下来的，有的随(sui)葬在墓中，有的藏在墙壁中，等(deng)等。其中最有名的是“壁中书(shu)”。这些古文经用“蝌蚪文”写成，其实就是战国文字。这样(yang)得来的经书就是古文经，研究并传(chuan)授这些经书的人(ren)被称为“古文经(jing)学”。
在汉代，今文经学(xue)占据主流，古文经学没什么影响，但古(gu)文经学家刘歆等上书(shu)朝廷要求在朝中立古文经博士(shi)。于是引起今文经派的反对，古文(wen)经派还认为今文经学用隶书讲经典(dian)，出现很多错误。而今文经派则说古文(wen)经是伪造的，这样两派(pai)的斗争愈演愈烈，长达两百年之久(jiu)。许慎是古文经(jing)学家，他的《说文》正是为(wei)了弘扬古文经学而写的。古文经派的(de)人十分重视文字释读，要(yao)求在正确识字的基础上讲解(jie)经书。所以说《说文》本身就是经(jing)学争鸣与文化辩(bian)论的成果。
《说文(wen)》与中国文化的关系(xi)，学者们很早就(jiu)加以关注了，从程树德《说文稽古篇》开始就不断取得成(cheng)果。关于“汉字与中国文化”这一命(ming)题，王宁先生在《汉字六论》中明确提出(chu)应从两个层次来认识。一是(shi)汉字本身就是一种文化事项，从这(zhe)样广义的角度可以(yi)观察《说文》小篆与其他文(wen)化项如政治、教育等的关系。二是(shi)汉字作为记录汉语的表意(yi)文字系统，其在记录汉语词汇意义(yi)及构形时所记录的中华历史文化的(de)相关内容。王宁先生说：“从(cong)汉字来观察中华文化，是(shi)一个非常新颖的角度。通过(guo)典籍的记载和考古的发现(xian)来了解中华文化，看到(dao)的常常是政治经济和观念制度的大(da)问题，而汉字的形体构造中(zhong)存储的文化信息，常常深(shen)入到一些琐细而具体的细节，是对历(li)史文化宏观问题的印证和补充。”从这(zhe)个角度看，进一步通(tong)过《说文》小篆形体(ti)的分析，探求汉字构形取象(xiang)、构形发展、分(fen)化孳乳等所蕴含的文化(hua)信息，进而探求先秦文(wen)化思想，还大有可为，值得我们特别关注。
赵学清陕西师范大(da)学文学院教授，博士生导师。北京师(shi)范大学民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兼职(zhi)研究员，兰州大学文学(xue)院兼职教授。担任中国文字学会理(li)事、陕西省语言学学会副会(hui)长等。主要从事汉语言文(wen)字学、汉语国际教育等(deng)教学与研究工作。主持(chi)完成2013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(da)项目“中国西北(bei)地区戏曲歌谣语(yu)言文化研究”，担任首席(xi)专家。现主持2020年国(guo)家语委重大项目“港澳地区(qu)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普及研究”、2021年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“港澳地区多语多文制的(de)历史与现状研究”、2022年教育部人文社(she)会科学研究基地重(zhong)大项目：北京师范大学民(min)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课题“《说文》文本的现代阐(chan)释与海外传播研究”。出版学术专著(zhu)《战国东方五国文字构形系(xi)统研究》《〈韩非子〉同义词研(yan)究》《说文部首通(tong)解》等。
《光明日(ri)报》（ 2023年04月15日10版）
来源： 光明网(wang)-《光明日报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