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.岸:
有一个成语叫“撑岸就船”,听说过吗?
它的意思是,拿着篙用力地撑岸让它靠近船只。 “就”是靠近的意思。稍有生活常识的人会知道,撑岸就船,简直是天方夜谭,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。所以,这个词比喻颠倒主从,不合情理。和“撑岸就船”意思相近的词还有:缘木求鱼、升山采珠、冠屦倒施、南辕北辙等等,不一而足。我们今天并不是要讲成语,还是继续来解字,今天我们讲:岸。
一共三个意思:
1.本义:靠近水边的高地。
2.高大,严峻
3.严峻,严肃,孤高;高傲
“岸”的本字是“厈”,这是一个形声字,上面的“厂”是这个字的义符,表示立于水边的高高的石崖,下面的“干”是它的声符,表示这个字的读音。
甲骨文中没有“厈”字,在金文中有,后来慢慢地演变,人们又给这个字加上一个“山”,以“山、厂”共同表形,强化了这个字的意思。后来因为经常使用“岸”字,而“厈”纯粹成了构字的部件了。
下面是小篆的“岸”:
现在我们通常解释“岸”为:靠近水边的高地。这是岸的最根本的意思。“撑岸就船”中的“岸”就是本意。“岸”字本义的运用,无论是文言文还是现代汉语中都是很司空见惯的,我们举古文为例:
百川沸腾,山冢卒(通“猝”,突然)崩,高岸为谷,深谷为陵。
——《诗经·小雅》
这句诗的意思是:江河湖海翻滚涌动,山峦突然倒塌,高山变成深谷,深谷化作丘陵。其中的“高岸为谷,深谷为陵”已形成定格,变为成语,人们常常用以比喻世事的巨大变迁,或者用来形容在一定的条件下事物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变化。这八个字,有一种哲学的思辨:天道循环,事无恒长。玄髫黄发,过隙白马。华屋草庵,碧海桑田。世界是变化的,不以一瞬而静止。人生也是如此,居安而思危,方可避险。人在高处时,要有低的想法,不要张狂;人在低处时,要有高的期望,不要懈怠。人生中没有永远的强者,也没有永远的弱者。在面对纷乱交错的情境时,拥有一个健康良好的心态是非常必要的。赢得胜利,不要太过骄傲张狂;遇到失败,也不要沮丧沉沦。因为真正做到“宠辱不惊”的人才是生活的强者,这样的人对福、对祸都有一颗平常心。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失意时,半盏清茶,观浮沉人生;得势时,一颗静心,看婆娑世界。以变应变,方可不变。还要知道,胜而不骄比败不馁更能考验人的心态,只有时刻保持低调谦和的态度,不卑不亢的自信心,才能成就精彩的人生。“沧海一声笑,滔滔两岸潮”,顺从其美,生命不后悔。
我们接着看下文:
中山之国有厹繇(qiú yóu)者,智伯欲攻之而无道也。为铸大钟,方车(两车相并)二轨(指两车)以遗之。厹繇之君将斩(削平)岸堙(yīn堵塞,填埋)溪以迎钟。赤章蔓枝谏曰:“夫智伯之为人也,贪而无信,必欲攻我而无道也,故为大钟,方车二轨以遗(wèi赠送)君。君因斩岸堙溪以迎钟,师(军队)必随之。”弗听,有顷,谏之。君曰:“大国为欢,而子逆之,不祥,子释之。”赤章蔓枝曰:“为人臣不忠贞,罪也;忠贞不用,远身可也。”断毂(gǔ车轮中心,有洞可以插轴的部分,借指车轮或车)而行,至卫七日而厹繇亡。
——《吕氏春秋·权勋》
这段文字的意思是:
中山诸国中有一个厹繇国(厹繇是中山国的属国,此次事件是智伯为最终攻打中山做准备),智伯想攻占它,却(苦于)没有(带兵进攻)的道路。就给厹繇国铸造了一个大钟,用两辆并排的车装载着大钟送给他们的国君。厹繇的国君就想削平高地填平溪谷来迎接大钟。赤章蔓枝劝谏说:“智伯为人贪婪而且不守信用,一定是他想攻打我们但是没有进军的道路,所以铸造了大钟,用两辆并排的车装载着来送给您。您于是削平高地填平溪谷来迎接大钟,(如果这样)智伯的军队必定跟随着到来。”厹繇国君不听,过了一会,赤章蔓枝再次劝谏。厹繇国君说:“大国跟我们交好,你却拒绝人家,这不吉祥,你不要再说了。”赤章蔓枝说:“做臣子的对国君不忠诚坚贞,是罪过;忠诚而坚贞却不被采纳,脱身远离国君就可以了。”于是,他砍掉车轴两端(表示坚决反对修路,并与厹繇国君彻底断绝关系)步行离开了,(赤章蔓枝)到卫国的第七天,厹繇国就灭亡了。
中国古代对于钟鼎等器物是非常看重的,“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。”人们在祭祀的时候都会用到这些圣器,智伯送给厹繇国君一个大钟,是一个大的祭祀之物,表明了对厹繇的尊重,所以君主乐得忘乎所以,倾力修路以迎接。这就像美国建国一百周年时,法国人送给他们一尊自由女神像一样,当然也是美国和纽约的荣幸了,但是据说,当时的纽约人开始还不领情呢。但这个自由照耀世界之神不是智伯送的钟,法国人送他是因为热爱自由,不是为了借机霸占美国的。
智伯取胜,所用的是诡诈之术,这种欺骗的把戏在中国可以说是源远流长,今天的这段文字就是证明。《周书》上说:将欲败之,必姑辅之;将欲取之,必姑予之。智伯以“钟”为诱惑,骗得厹繇君为他挖山填沟,修建了一条高速公路,然后长驱直入,为这个天真的小国君主“送终”去了。而厹繇之君,可以说是因小失大昏昏到了极致。贪婪而聩庸者,必亡矣。按说做一个君主并不难,只要做到四个字就够了:“目明、耳聪”。目明,就是慧眼识人,能分辨忠奸;耳聪,就是从谏如流,且能决断是非。至于能不能黾勉朝事,能不能日理万机,我看也不很重要了。有儒士决胜庙堂,有武将折冲千里;自己垂拱而治,做个甩手掌柜是完全可以的,历史上也不乏其例。然而,这四个字实在也是很难做到的,史书上因为驽钝不敏而衮衣换主、江山易姓的例子也不少。但就文中的厹繇之君来说,恐怕是“贪”令智昏,因一钟之故而妄添黍离之痛,痛何如哉!人常说:“鱼因贪饵遭钩系,鸟为衔虫被网羁。”说的就是这一类人。现代社会中,很多人被各种骗术欺诈,归于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:贪图小利。惶惶趋利,噩噩失智,不幸中招,悔之晚矣。
还有一段文字:
瓠巴(春秋战国时期楚国著名琴师、乐音家。)鼓瑟,而淫鱼(即鲟鱼,世界上现有鱼类中体形大、寿命长、最古老的一种鱼类,迄今已有2亿多年的历史,起源于亿万年前的白垩纪时期,素有“水中熊猫”和“水中活化石”之称,系现存的古老生物种群)出听;伯牙(战国时楚国郢都人。他虽为楚人,却任职晋国上大夫,且精通琴艺。)鼓琴,驷马仰秣;介子(春秋时期晋国人,因“割股奉君”,隐居“不言禄”之壮举,深得世人怀念)歌龙蛇,而文君(春秋时期晋国的第二十二任君主,文治武功卓著,是春秋五霸中第二位霸主,与齐桓公并称“齐桓晋文”。)垂泣。故玉在山而草木润,渊生珠而岸不枯。
——《淮南子·说山训》
短文的意思是:
瓠巴一弹琴,水中的鱼也会跳出来听;俞伯牙一弹琴,拉车的马都仰起头来吃草料;介子推唱起龙蛇之歌,晋文公便潸然泪下。因此说山有美玉而草木润泽,深潭中有宝珠连涯岸也显得不干枯。
这一段中的“岸”字,很明确是它的本意:水边的高起之地。
这一段文字,让我想起了《孔子家语》中的一句话:与善人居,如入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即与之化矣;与不善人居,如入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,亦与之化矣。其实这两段话有相通之处,所强调的关键词都是:熏陶,渐染。大家知道,世间万物都是互相联系而影响的,任何人或事,都不可能遗世独立,矫然自处。古人早有良训:近良者惠,近愚者痴。荀子还说:“人性如素丝,染于苍则苍,染于黄则黄。”春天的一枝花,关乎金秋百粒籽;深冬的一场雪,牵连三夏万重绿。有人还说,西西里岛上的一只蝶舞都能给北美洲引来一场铺天卷地的风暴。这种关联真是不可小觑啊。
“玉在山而草木润,渊生珠而岸不枯。”古人对于美玉和珍珠的钟爱由此可见一斑。珠和玉,聚天地日月之灵气,孕山林川渎之精华;其骨铮铮,其声琮琮,其色莹莹;处晦暝而不抱怨,见光亮而不彰显,遇磋磨而不改色。这种坚韧、内敛,外物不可夺其志的品性,是人所追慕的。再加上古时的珠玉产量稀少,正如人中豪杰,不可多得,所以古人常以珠和玉比喻美好难得的人或物,比如《诗经》上说:“言念君子,温其如玉。”。山石下有了藏玉连草木也光鲜润泽,深水中有了珍珠连枯岸也生机蓬勃,可见:珠玉的美不只在于自美,也在于美及它物啊。
大家懂得,避害趋利是人的天性,追求美好的事物,希望被熏陶被渐染而获得优质的东西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。人们佩戴珠玉美饰,是让自己的形象气质更佳;人们渴望与君子英才为邻,是希望自己也能习染一些美德或才气;人们向往优良的生活环境,是为了身健心悦更能享受美好的人生。这正如古人所说:良木必生于沃土,良禽必择木而栖。但是,有些东西不是接近了就能传递于己的,比如品德,优秀的品德在于环境的影响,更在于自我的认识和提高。养德,是由内而外的变化,没有主观意识,只追从客观上的外因影响,是不可能收到什么好愿景的。
时下有些具备了优越条件的中国人,为了给下一代谋求一个更好的生活空间,不惜花巨资寻求渠道,到美国去产子,真是苦心孤诣,费爱良多。这种程度的追求孩子将来有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,我自己认为不见得有多少好处,这正如棋枰,动一子而牵全局,后事不可预料。更何况,一味地追求享受现成的良辰佳景,而不思量着凭借自己的可控之力,为自己,也为他人 ,创造一份美好,不是太自私狭隘了吗?都想做草木,而不想做玉以润之;都想做石岸,而不想做珍珠以泽之。如此,生活少了奉献,人间少了温暖。
我种树,我乘凉,你也可以乘凉。这才是“玉”“珠”的品质。只求“富润屋”,不求“德润身”,一切都是廉价的了。
附:龙蛇歌
有龙于飞,周遍天下。
五蛇从之,为之承辅。
龙返其乡,得其处所。
四蛇从之,得其露雨。
一蛇羞之,槁死于中野(中野:原野之中)。
上面我讲了三段古文,其中的 “岸”字,都是水边的高地的意思,其实这个义项,现代汉语也常说,大家不会陌生,而考试也不会考查大家这一项意思的,那为什么啰嗦了那么多,其实老师的目的就在于,希望我讲的“岸”的以外的知识,对你有启发,如果因此而受益,上面讲的就不是啰嗦了。
下面我们来看,“岸”字经常考查,而你可能会弄错的意思。
“岸”的本意是水边的高地,所以,由它的“高”引申出一个意思:
① 高大,严峻
大家看例文:
初,(江)充召见犬台宫(古代汉族宫殿建筑名,于上林苑中,宫外有走狗观也。),自请愿以所常被(pī 穿。)服冠见上。上许之。充衣(yì 穿着)纱縠(shā hú精细、轻薄的丝织品的通称。)襌衣(dān yī又称“单衣”, 无衬里的单层衣称为襌衣。),曲裾(古代深衣之裳计有十二幅,皆宽头在下,狭头在上,通称为衽,接续其衽而钩其旁边者为“曲裾”。)后垂交输(古代的一种衣饰。把整幅布帛对角裁开,分别垂挂衣服后摆两边,若燕尾状。),冠襌纚(xǐ 古代束发的布帛)步摇冠,飞翮(飞鸟。)之缨(用线或绳等做的装饰品)。充为人魁岸,容貌甚壮。帝望见而异之,谓左右曰:“燕、赵固多奇士(非常之士。德行或才智出众的人。)。”既至前,问以当世政事,上说之。
——《汉书·江充传》
文中有一个词,“魁岸”,魁,即魁梧,岸,就是高大。这个“高大”,就是由“水边的高地”引申来的。
整段文字的意思是:
当初,江充在犬台宫被召见,自己请求穿平常所穿戴的衣帽拜见皇上,皇上答应了他。(于是)江充穿着又轻又薄丝质衣服,长襟曲裾,后垂燕尾,头戴薄纱步揺冠,上面还有飞鸟装饰。江充身材魁梧高大,相貌堂堂,武帝一见就觉得他不同寻常,对身边的侍臣说:“燕赵之地本来就多有奇士啊。”(江充)走到(皇上)面前以后,皇上就拿当今政事问他,(江充对答如流),武帝大为高兴。
② 严峻,严肃,孤高;高傲
大家看例文:
同郡陈仲举名重当时,乡里后进莫不造谒,(许)劭独不诣。蕃谓人曰:“长幼之序不可废也,许君欲废之乎?” 劭曰:“陈侯崖岸高峻,百谷莫得而往。”遂不造焉。
——袁宏《后汉纪》
这段话的意思是:
同乡陈仲举当时名声显赫,乡里的后辈没有谁不去拜访(他的),唯独许劭不去。陈蕃对别人说:“长幼的顺序不能弃之不顾啊,许君是想要废止它吗?” 许劭(听到后)说:“陈侯严肃冷峻,微才不敢前往拜访啊。”
文中的“崖岸”是严峻,严肃,严厉,高冷的意思,这个词再偏于贬义一些,就变成了“孤高”,或者“高傲”,这些意思都是由“岸、崖”的本义通过比喻而引申出来的。
把一个人的态度性情比作高高的悬崖石岸,让人望而生畏,不可靠近,是很贴切的。其实,许劭最后说的这句话,不翻译出来的是最妙的,直接读来或者听来,含蓄而又极富形象感,最有滋味了。揭开比喻的面纱,让这句话的意思光溜溜地现于句子外,那种绵里藏针的技巧都没有了。其实,许劭不愿意接近陈蕃是另有原因的,他把陈蕃比作峻峭高山,把自己比作深幽低谷,说低谷够不上高山,对方听了感觉还受用,说话人也不至于尴尬,一石双鸟,真是语言的高手。
说起这个许劭,也是东汉末年的人中翘楚,许劭不是什么低谷,也是一面高山,和陈蕃相向而出,只能对望,接近不了的。这个人怀有绝技,会相人之术。无论你是剑眉入鬓,凤眼生威的;还是面如冠玉,唇方口正的;或者是豹头环眼,燕颔虎须的;或者是脸如桃杏,眉似淡山的;还有蟑头鼠脑,尖嘴猴腮的。无论有没有君王的霸气,忠臣的浩气,佞人的戾气,名士的贵气,中人的阴气,腐儒的呆气,书生的正气,侠者的悍气,狂徒的傲气,屠夫的杀气,经他目光一扫,就能洞察你的前世今生,和前程宽仄。这个人自己还有论坛,每月直播一次,粉丝众多,连曹操都是他的热心听众,而且还求他给自己相了一回面。史书上是这么写的:
曹操微时,常卑辞厚礼,求为己目。劭鄙其人而不肯对,操乃伺隙胁劭,劭不得已,曰:“君清平之奸贼,乱世之英雄。”操大悦而去。
——范晔《后汉书》
翻译过来是这样的:
曹操尚未发迹的时候,常常言辞谦恭,(带着)丰厚的礼物去(见许劭),求许劭为自己看相。许劭鄙视他的为人,因而不愿意为他品评,曹操就找到可乘之机,胁迫许劭,许劭无可奈何,只得说:“你是太平之世的奸贼、动乱之世的英雄。”曹操(听后)非常高兴地走了。
后来,历史真的给了曹操一段宏大的舞台,让他和他的对手们轰轰烈烈地粉墨登场了一回,把三国历史演绎得波澜壮阔、荡气回肠。你说,这许劭的眼睛是不是哈勃太空望远镜呢!
“岸”还有一个意思要记住,就是:高傲。
大家看下面这首词:
万里黔中一漏天,屋居终日似乘船。及至重阳天也霁,催醉,鬼门关外蜀江前。莫笑老翁犹气岸,君看,几人黄菊上华颠?戏马台南追两谢,驰射,风流犹拍古人肩。
——宋·黄庭坚《定风波》
这首词的意思是:
黔中阴雨连绵,仿佛天漏,遍地都是水,终日被困在家中,犹如待在一艘破船上。久雨放晴,又逢重阳佳节,在蜀江之畔,畅饮狂欢。不要取笑我,虽然年迈但气概高昂。请君看,老翁头上插菊花者有几人呢?吟诗填词,堪比戏马台南赋诗的两谢。骑马射箭,纵横驰骋,英雄直追古时风流人物。
词里有一句话:“莫笑老翁犹气岸”,这里的“气岸”的“岸”就是高傲的意思,这个时候的“高傲”不是贬义,而是高昂不屈的意思。“气岸”作为一个词条,它还可以当名词讲,就是:气概,意气。比如:气岸凌人,气岸高阔等等。
还有一个词:道貌岸然。这里的“岸”,是高傲的意思,岸然,就是高傲的样子,这个“高傲”属于贬义。